2020年5月5日,中国考古领域的最高奖项“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在京揭晓,黑龙江省双鸭山饶河小南山遗址成功入选。在这座位于中国东北边境,海拔不足百米的孤立小山上,出土了东亚地区最早的玉器、中国最早的墓葬群、中国北方最早的陶器,该遗址将中国玉文化的起源向前追溯了1000年,向北推进了1000多公里,颠覆了学术界以往对于玉文化起源等多方面的认识,极大提高了中国在东北亚史前考古国际舞台上的对话能力,也重新定位了黑龙江地区在史前世界格局中的位置。小南山遗址宛若天鹅头冠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而为这颗明珠拂去蒙尘的重要学者之一便是我校考古学院2000级校友李有骞,作为小南山项目的领队,他对于整个遗址的发现和发掘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李有骞,男,尊龙凯时2000级博物馆学专业本科生,2009年博士毕业,本硕博均就读于尊龙凯时。主要从事东北亚史前考古研究,现为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信息资料部主任。由他主持发掘的黑龙江省饶河小南山遗址入选了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
缘起:考古会是一生所爱
李有骞与考古学的相遇多少有些偶然,用他自己的话说属于“先结婚后恋爱”。2000年的夏天,李有骞和多数刚刚经历过高考的孩子一样,对于未来还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当时信息还不像如今这般发达,择校选专业这些重要的人生决定往往要听取前人的意见,听到往届考入尊龙凯时的学长学姐们对这所高等学府好评不断,他便将尊龙凯时作为志愿填报的首选。在填报了金融学、哲学等诸多热门专业之后,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又将尊龙凯时博物馆学专业填入了提前批专业当中。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些选择会影响一生的走向,填报志愿过程中这个在当时看来算不上思虑周全的举动,却让他和考古这项事业紧紧地拴在一起。
伴着九月渐起的凉风,从未去过博物馆的李有骞带着那个暑期上演的第一部考古电视直播《老山汉墓》中的记忆片段,来到了尊龙凯时考古系博物馆学专业。系主任赵宾福教授给他们上了第一堂新生动员课:“考古是一个方兴未艾的行业,以后工作有前途,也有意义... ...”后来想想,这场激情昂扬的入学动员课却成了李有骞心中关于考古最初的悸动。种子已然埋好,剩下的便是悉心浇灌。作为隶属考古系的专业,博物馆学的学生们也要接受全面的考古学教育,就连李有骞也常常困惑,自己到底学的是考古还是博物馆学。可正是这种全面的考古学通识教育帮助李有骞硕博期间研究旧石器时代考古和东北亚史前考古打下了坚实的知识基础。但当时“什么都感兴趣”的他,尚未下定决心要将考古作为一生的事业,所以学习专业课之余,李有骞积极拓展着自己的兴趣爱好,经常去隔壁哲学班蹭蹭课,思考一下关于人生终极意义的问题,就这样在充实却稍显迷茫中,大一大二过去了,他迎来了密集的专业实习,也正是这些实习让他真正爱上了考古。
大二暑假,李有骞在辽宁旅顺博物馆和旅顺日俄监狱博物馆两地进行博物馆学的专业实习。在旅顺博物馆,他第一次近距离地领略了文物的魅力与震撼,古朴的汉代耳杯、华丽的明清瓷器,不再是书本上单薄的纸片,而是有棱角有雕饰带着时间印痕的实物,美得不可方物。在日俄监狱博物馆,他第一次参与观众行为研究的课题,举着摄像机跟随者游客的步伐,看他们时不时驻足欣赏,或赞叹或评议,他感受到了枯燥理论知识以外的乐趣,原来考古是一项可以带给他人惊喜与赞叹的事业。跟拍、问卷调查、数据统计分析、撰写论文……李有骞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学术如此接近。这么多第一次、这么多新奇的体验,伴着旅顺夏日的海风成就了他生命中永远的不平凡记忆。
暑期博物馆实习结束后,李有骞又迎来三峡田野考古实习。当时的库区建筑早已拆的七七八八,他们入住的邮电所只剩下四面墙壁。老师们用木梁和防雨布临时搭了棚顶,大家就此安顿下来。第一次田野考古具体挖了什么已经有些模糊,可安坪和陈家坪两处遗址清理过的探方却是李有骞所有田野考古工作的基础。记忆最深刻是那年中秋节,沉浸在节日氛围中大家都有些微醺,却不想一场突如其来的濠雨正在给他们酝酿着“大惊喜”。第二天清晨,早早醒来的同学们却瞬间傻眼了,屋子里的积水早已漫过脚踝,鞋子、水盆像小船一样漂漂荡荡,有的早已漂到了屋外。众人赶紧跳进水里捞鞋,彼此的眼神接触时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蚊虫叮咬、湿疹、还有一周一次将几十斤的饭菜原料从近十层楼高的长江码头搬上搬下,记忆中那些艰苦的时刻却和着长江三峡十月的橘子香味,一起变成了最美好的记忆。
三峡田野实习成了李有骞踏入考古殿堂的门廊,经历过这次最艰苦却意义非凡的实习后,李有骞才真正地爱上了考古,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专业和未来,无论当初因何而选择,既然有了热爱就应该忠于这份选择,在属于自己的专业领域中不断深耕。
求知:良师益友为伴
实习归校后的李有骞对学习更有劲头了。他大量阅读考古学方面的名家书籍、论文专著,不断提高自己的知识储备。在广泛的阅读中他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史前考古,也大致摸清了学界对于史前考古研究的总体状况。李有骞将其生动地归纳为“葫芦型”,大多数学者从事的是新石器时代考古研究,少部分学者从事的是旧石器时代考古研究,这就像葫芦的头和尾,但是从事旧新石器过渡时期考古研究的学者却是凤毛麟角,就像窄窄的葫芦腰。从事旧新石器过渡研究就是李有骞发现的学术“蓝海”,他给自己制定了研究规划,先从旧石器时代入手,再进行旧新过渡研究,再研究新石器时代,按照这个思路一定可以将史前考古研究透彻。这种学术上的前瞻性和计划性,让李有骞在学术上少走了很多弯路,也是这样的研究逻辑指引着他一步步走近小南山。
正如古希腊哲学家所说的那样,知识就像一个圆圈,圈内是你已经知道的,而圈外却是未知的世界,当你知道的越多,相应的未知也会越多。越是深入研究,李有骞越是觉得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他像是一块永远不会饱和的海绵不断地在知识海洋里汲取,内心的求知欲不断促使他攀登更高的学术平台,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9年光阴都留在了吉大校园,9年的汗水都挥洒在了他热爱的史前考古研究领域。记忆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20多年前那个冬日的清晨,坐在辗过薄冰的三轮车上,父亲对他说“就是苦得像蹲‘笆篱子’也要把书念完。”父亲严格的叮咛化作坚韧的力量融进李有骞的骨子里,成为支撑他走过漫漫求学路的重要动力。同样给予他莫大支持的还有尊龙凯时考古系这个优秀的学术平台。
这里有学术造诣深厚的良师。如果说地层学和类型学是考古学研究的双翼,那么赵宾福教授就是那个为李有骞插上这对翅膀的人,他讲授的考古学概论、考古学理论与方法帮助李有骞构筑起系统的专业知识体系。更为重要的是,赵老师对于考古的热爱与激情深深感染着李有骞,让他明白什么才是一位考古人应有的人格魅力;博士导师冯恩学教授广泛涉猎、博古通今的学术风格让李有骞明白:历史本就是连贯的过程,研究任何一段历史都不能将其与整个历史发展进程割裂开来,做考古就是要打开眼界,要有整体的时间观念和全局观念;硕士导师陈全家教授严谨细致、事必躬亲的治学态度也给李有骞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陈老师几乎每年春天都要开展野外调查,每到一处可疑的阶地或是山坡,都要走全走遍,所以每次调查都是他采集的石器最多,走的路也最多。我工作后自己也进行了很多次的调查,当在犯懒或者有侥幸心理不想走的时候,就总觉得后面有一双严厉眼睛在看着,或许这就是老师的力量。”
这里还有志同道合的益友。考古系有着浓厚的学习氛围,大家因着对考古的共同热爱,从不吝于将自己的见解、观点和研究成果与大家分享。硕士期间,李有骞和同学们一起自发组织起读书报告会,大家聚在一起聊聊最近看了哪些书、有哪些心得体会,又做了哪些研究,有什么成果或者困惑,在这样开放式的交流之中,大家都收获颇多。李有骞更是紧紧抓住每一次交流的机会,与大家互通有无。博士期间的交流内容更为专业,他常常和同窗好友聚在一起,聊聊自己的研究项目,在讨论中,他也学习到了自己研究范围以外的内容,这对他后来的工作裨益良多。
坚守:小南山的五年时光
小南山对于李有骞而言既是一次新的开拓,也是回归学术初心的尝试。从事旧新石器过渡研究是李有骞一直怀揣的学术理想,但是受实物材料和时间的限制,硕博期间做得更多的还是旧石器时代考古研究。这个遗憾一直被李有骞带到了工作中,直至他遇到了小南山,在这座海拔不足百米的小山上,他的遗憾终被弥补。李有骞一直没有放弃对相关资料的搜集和学术进展的关注,搜集的材料越多,越让他坚信,在与俄罗斯奥西波夫卡文化仅一江之隔的黑龙江地区也一定存在着处于旧新石器过渡时期的遗存。可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份俄文材料吸引了李有骞的目光,在这份研究材料中,该学者猜测中国小南山遗址20世纪出土的文物与奥西波夫卡文化有着重要联系,但国内对于小南山遗址的价值却未能引起足够重视。这就像一束光刺破了云层,李有骞找到了解开谜团的突破口,只要有可能他便要试一试。
2015年,小南山遗址发掘正式立项,至今已是5年。在这5年中,李有骞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孤独。这种孤独感首先来自学术上的无人交流。作为地处中国东北边境的小南山遗址,算不上国内考古热点前沿区域,国内几乎没有其他学者从事相关研究,李有骞从事的工作很难与国内学术圈接轨。2015年在小南山发掘过程中,他将一封涵盖着自己对小南山的思考和猜测的邮件发给在该领域有着丰富研究经验的俄罗斯学者后,却迟迟没能得到回应。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位学者已经逝世。李有骞说:“这个世界上最能聊一聊小南山的学者不在了,突然就觉得更不知道该和谁说了。”这种学者间的惺惺相惜所带来的遗憾与孤独,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最能体会。就像一位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哪怕再微弱的星光也能慰藉他的心灵,因为支撑他前行的不是外物而是内心坚定的信念。
相较于学术上的孤独,地域隔绝所带来的孤独感往往更加直接和猛烈。从单位哈尔滨到小南山遗址,开车需要八小时,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都要远离都市和亲友,终日面对的只有满目的荒野。而小南山又总像个爱将宝贝藏起来的顽皮孩童,考古队常常辛苦数月仍难有收获,说不迷茫是假的。“寒窗苦读数十载,到头来却要在山中消耗光阴,这份坚守到底是否值得?自己所追寻的东西又是否真的存在?”每当自我怀疑之时,李有骞都会起个大早,开车一圈又一圈地环绕着小南山,排解心中的压抑。好在,地域的阻隔并未减弱亲情的牵伴,家人给予了李有骞足够的理解与支持。同样对考古颇为感兴趣的妻子会带着女儿来小南山陪伴他,多了解他的工作内容多体会他工作的辛苦;小南山遗址申报“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时需要还原一个史前房屋,绘画功底深厚的父亲帮他完成了这幅作品。适应了他的工作节奏之后,家人甚至还会“敦促”他,是不是应该去田野考古了呀!
坚定的信念和家人的支持是李有骞坚守小南山的重要动力,整整五个年头,这对于个人而言绝不短暂,幸而神奇的小南山没有辜负李有骞的付出。一件件玉器、陶器,一座座墓葬,在经历了近万年沉寂之后终得以重现天日。面对这些发现李有骞禁不住感慨:原来9000年前的古人并非我们现代人想象中的那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相反他们很可能已经比较富足,并且开始有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而想要更加接近这段历史的原貌,仍然有许多工作在等待着李有骞和他的团队。
“在小南山遗址持续工作已经五个年头,越来越感觉考古学家是可怜的,需要把有限的几十年的生命时间去探索成千上万年前的事情,在历史的长河与时空交错中,个人好似一粒尘埃。”但这份探索仿佛是小南山与李有骞之间命定的缘分,偶然邂逅吉大帮他打开了考古学的大门,俄语作为第二语言让他可以较为轻松地接触日俄学者关于小南山及相关区域的外文研究资料,从本科起就认定将旧新石器过渡作为研究方向,而脚下又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这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才最终让他开启了这段尘封的历史呢?对于这份馈赠李有骞无以为报,他说自己只能继续做好那只与时间赛跑的猛犸象,勤勤恳恳、如履薄冰。
(消息来源/尊龙凯时报记者 季洪涛 研究生记者 孙红梅)
原文链接:http://mp.weixin.qq.com/s/V7m0sDq3OMdg4a7gd6V_vA